《城市與記憶》
蜷曲著孤伶的身影,
一個人的我,縮影在這空無一人的街道上,
那本該是無聲無息的黃昏曲調在我心中低吟著,
可卻有著紛擾的聲響驚動了這城市,
那是行屍走肉般的行人們和叢林猛獸般的車潮,
接連地,從我蹲低的姿態穿梭,飛奔過去。
或許,只是不習慣孤單吧,才會讓焦慮般的想像在作祟,
於是我站直了身子,向前走著,搜索著可以替想像圓謊的線索。
會是思念在騷動嗎?
我問自己卻沒有個完整的答案,只好走著,繼續走著……
但是在途中,我卻哭了,
放縱了那沒有理性可言的淚水,我哭了,
在那若似高聳群山的城市建築中,
我低聲的啜泣劃破了夕靄暮嵐間的寧靜。
偌大的世界裡,似乎已經大到連空出一個容納我孤影的空間,也都嫌得奢侈了,
而我膨脹的思念,卻也被冷空氣裡懸著的沉默粒子擠壓著。
沉默成了我和城市當下的對話。
但我不明白的是,是我過於幻想著我身在誘惑的街道,
還是我已被城市的真實給拋棄了呢?
就連路邊咖啡廳的座位也似乎已空著在等待誰或誰們。
而我只好拭去拓印在臉頰上的淚痕,不情不願的繼續走著……
分秒的瞬間,
滴滴從天芎飄降的雨水濕潤了我整身,
於是,我從背包一側拿出了雨傘,撐起了傘。
卻在轉念間,有個閃過的念頭似乎在命令著我,
要我放下那持在手中擋雨的傘,沒有了可遮蔽的。
讓雨水和淚水交融且模糊了眼眶,我看不清前方,盲目地走著……
鬆開了握緊的右手,
只好讓緒風拂著,也因而驟降了手心的溫度。
不假思索地,
雙手放空、腦袋也隨之放空,
我在這細雨交織的城市街道奔跑著,
就這樣,漫無目的地奔向那模糊記憶中的方向。
左踩一步是惆悵,另一步踩下去,卻還是那茫然的惆悵,
而雙腳的頻率,卻沒有那交通信號燈上人影的輕盈,
拖著的,又是那沉重且繁亂的變奏步調。
雨停了,雨漸漸地停了,
城市中微光的迷濛,暫緩了畫面不和諧的匆促。
雖然說,對這微雨前、後的城市皆不甚熟悉,
但我依稀記得再下一個巷弄,應該會是個轉彎的路口,且接著六號出口,
但我左探右望著,就像個涉世未深的單純孩子無辜地張望著四周,
慌張的我仍卻尋不著那方向,
晃眼過去,也似乎只有著胡同死角裡的闇影在招手著,
淒風的慽意所帶來的恐懼,也肅直了我微顫的身軀,
不容許我輕易轉身向左或右,執意著要我繼續走向前。
然而,我只好麻木的繼續奔走著……
眼看著時針和秒針漸移到不偏不倚的九十度角,昏暮亦貼近了深夜的帳幕,
只有街燈那橙紅的霓虹色光影散溢著餘溫,好讓我淋雨而濕透的軀體取暖。
但在這靜謐世界裡的城市卻恍如隔世般的,讓我對這裡的一切又再度不甚熟悉了。
緩緩地,
我慢下了奔馳的腳步,
慢慢地,
我沉澱下來慌忙的思緒。
走到這裡,
雖然沒有讓我感受到幾世紀裡,那過渡般的百轉千迴,
但當我抬起頭來時,街燈的綻閃卻讓我炫目到暈頭轉向的。
最後,我停止了匆亂的步伐,垂下了揮舞的雙手,
粗糙地,我也闔上了視覺感官的靈魂之窗,
窗櫺間的斑駁記憶卻正揉皺著肉色的面紗。
而我也正在沉思著,
剛剛奔走或行走在這條陌生卻又熟悉的路上,
我所尋找的方向,從始點到終端的過程中,
我看見了什麼、尋見了什麼、又從記憶裡撿起了什麼。
我想,什麼都沒有吧,連個期待已久的線索也不見其蹤影。
只有陪襯的雨滴洗刷著拂塵的城市,讓我越漸看清楚它的原始樣貌。
現在回首猛然一想,在這喧囂繁華的城市裡。
熟悉,
是因為我在這裡生活的幾些年月在提醒著我,我擁有著對城市片斷的回憶;
陌生,
是因為我在這城市裡生存的每寸光陰都再敲醒著我,要我看清街上的風景,
只是個城市的街景;只是個似新非舊的時空,
別讓城市的頹靡虛幻宰制了靈魂的主導。
回家吧孩子,棲息在城市裡的老靈魂這樣吩囑著我。
這次,我真的想家了。
冥想著的片刻;歇會兒的片刻,
雨幕卻又再度映入眼簾,間歇性的雨,
亦是再度紛擾了駐足在城市一隅的我。
因為這次我哭累了;我也走倦了,
所以我選擇漫步在這熟悉的街頭,卻陌生的記憶裡頭,
潛影在都市叢林裡走著,在這條路上尋回「思念」的方向,
卻又像個囚鎖在城市裡的老靈魂般,承擔著那已結痂的歷史傷痕,
卻仍抱怨著心靈的債為何要用肉體來償還,
我想這都是心理老化,抑或是負向效果所致的吧。
悄俏的,
我駝著被這城市荊棘所搏刺的肉軀,走著走著,尋著回家的方向。
然而,這城市依然沉浮著它原有的呼吸和律動,
而我相對於城市和城市裡的人事或物,卻只是個第三者的角色,
只能將對家鄉的思念假託在城市的幻光瞬影之中,
漫遊在城市裡的康莊大道或是羊腸小徑裡尋覓著,
未尋得之前仍是淺嚐擱止的寄託著思念,藉景思情。
路程中,我就像那曾用生命吻過筆觸的文字,藉以述說著這路程:
「覽遍這城市所有風光景色,嚐盡這城市所有快樂苦澀,
看透這城市所有拘束自由,度過這城市所有熱鬧沉默。
在摩天大樓上眺望,在井市小巷裡穿梭,在日出黃昏前敬仰,
我在所有人與人與萬眾的無數交集中,存在。」
然而,我卻像是個被遺忘在這城市的四度空間外的旅客,
或許,我的存在只是獨立平行在那一度時間軸的來世吧。
而老靈魂也正在此低鳴著:
「前不見古人,後不見來者。念天地之悠悠,獨愴然而涕下。」
我抽離了這城市的時空,遁入一場虛無的思索。
最後我只能低頭思著故鄉,想著這路程中我已穿過了多少個世紀,
徒步爬走的鋼筋水泥卻只是眼前那無情的風景,
我該如何相信,拖曳著軀殼的流離何時才能尋回方向,
那承載著記憶的無數來世裡哪裡才會是我該尋回的方向呢?
城市裡哪裡有我熟悉的方向呢?
或許,我只是將回憶託付在這城市裡,供應我在夜裡消費。
溫度,拋撒在背脊上的溫熱,
而眼前拂曉的曙光輕撫著我的臉龐。
霎時的驚醒,從蹲低抱頭的姿態,慌亂地跳起,
觀望著微涼清晨的城市,而它那轟隆的鼾聲讓我從夢醒時分中驚醒。
原來,我是個睡夢中的老靈魂,沉睡在這城市裡。
當我起步去找尋能借宿一宿的寄身之處時,
卻發現,在我眼前清晰可見的是一個個駝著身影,雙手抱膝的旅人們正沉眠著。
我又再度在這若有似無的睡夢中漂流著,
但我噤聲疑問著,到底有多少人已經清醒著,在城市中尋找記憶出口的方向;
又有多少人仍沉睡著,在記憶中尋找城市出口的方向。
在這條路上,我寄身在城市的巷弄街道裡,
循著記憶–思念的痕跡仍尋找著出口。
「快回家吧,孩子。」遊子這樣泣訴著。